天色阴暗,乌云堆雨。
廊下阵阵冷风盘旋,江致远并未扶起跪在湿冷木板上的江楚楚。
江楚楚也未动分毫。
她一身单薄素白衣裳下,身形娇小,乌黑长发自双肩垂落,铺散于背,纤弱惹人生怜。
府中大夫是收了月银养在府里的,除了各院大小疾病要看,每月还要按日给各个主子请平安脉。
江楚楚说的上月,便是这请的例脉。
江致远鹰眼微眯,脸上不动声色,“委屈你了。地凉,起罢。”
珠儿扶起她来,江楚楚微微踉跄,垂首低低谢过,似是极其内疚。
江致远眸色变了变,盯住江楚楚,不语。
半晌后,他才叹口气,背手转身,抬头看了眼天色,“大雨欲来阿。”
言罢,江致远挥了挥衣袖,把下人手中的油纸伞推到一边,径直步入绵绵细雨中。
绿油油的伞边坠着粉红色小花,衬着春意生机盎然。
他的身后,江楚楚扶着珠儿,眸中一片淡然清明,丝毫再无畏缩模样。
主子不打伞,下人们也只能冒雨跟上。
待要走出院门,江清远不经意回眸,只见江楚楚依旧立于廊下,被身侧小丫鬟扶着,目光依依地望着他,缓缓行了一礼。
犹如雨中的一朵不经轻揉的丁香小花,江清远多年不曾动过的心底,竟泛起一层涟漪。
“老爷,去书房还是……”
江清远侧头,脚下微顿片刻,道,“去夫人处。”
……
宫中出事了。
花灯会上,二皇子上官御被刺客刺伤,卧床昏迷不醒。其母妃在御前长泣,皇帝龙颜大怒,不但命御医全员候诊,还派了几队侍卫去现场查验。
大理寺卿更是心中惶惶,整夜被禁在宫里训话,次日他被放出宫来,只来得及说句“臣惶恐,老臣有罪”,当即晕倒在门墙池下。
江楚楚在府中的日子却好过起来。
江致远目的未明地来过一遭后,府中内务主管亲自来送了不少早就需置办的物件,和许多进补的药物。
只说是老爷吩咐的,叫她“莫要多想,好生在府养病”,王主管这次来本是心情忐忑,见江楚楚只是淡淡点头,他才稍显松气离开。
“小姐,这可是上好的燕窝和山参!听说这血燕最是滋补,老爷还是疼你。”珠儿爱惜地抚摸着手中木盒,她忙上忙下,把一屋子各类物什收拾停当,一张小圆脸写满兴奋。
“嗯。”江楚楚坐在桌前,语气寡淡。
“等晚上便叫厨房把它炖了,熬得稠浓再端给小姐。”
“嗯。”江楚楚连眼都未抬一下。
珠儿终是察觉出不对劲儿来,江楚楚她好似一整天都是这么回答她的。
她小心翼翼道,“小姐,你今日还头痛吗?”
江楚楚手里把玩着青瓷茶杯,眼神恍惚并不答她,江致远已连着两天都抱恙不上朝,宫中那位竟连道抚慰的圣旨都没下,足见他是在避祸。
“他一定出事了……”
珠儿等了她半天,等出这么一句话,愣了下,“他是谁?”
门口忽然传来声响,婢女的身影晃动几下,紧接着,一个男子的轮廓若隐若现。
婢女敲了敲门框,通报道,“小姐,太医来看诊了。”
主仆二人神色均一敛,江楚楚扬声吩咐,“请太医大人外厅内稍坐,我换了衣裳就来。”
听得外头婢女轻声应下,男子的脚步声渐渐远了,她才转头示意珠儿伺候她更衣。
“拿那件淡蓝色斜襟儿的。”
江楚楚眼底渐渐漫上一层寒气,她这才回过味儿来,外面的下人是有多不懂规矩,竟然径直领着外男到了她卧室的大门口?
虽然说她是从21世纪来的,但那也懂男女有别啊,在这制度森严的古代社会,这岂不是大大的忌讳?!
这院子里的各路魑魅魍魉合该找个时候清理一下。
“小姐,这支钗?”
珠儿手里拿个珍珠攒团的银簪,歪头问她。
江楚楚瞥了眼铜镜里的人儿,下巴尖尖,气色红润,可看不出一丁点儿病态来。
“你去拿珍珠细粉来,这钗子可以。”江楚楚侧着头,把鬓发用指甲尖挑出几绺儿,散落到两颊。
经过一番特殊处理,江楚楚她两颊苍白,带着几分不正常的晕红,发鬓微微凌乱,素兰衣裳稍显宽松,衬着腰身盈盈纤弱,倒是被她倒腾出病中体虚,无心打扮的模样。
江楚楚十分满意,起身,“珠儿,走。”
珠儿早已被她的操作看得目瞪口呆,痴痴地跟在她身后,小姐几时连这些都会了?跟变戏法似的。
……
秦羽坐在外厅左侧的雕花木椅上,手边一盏茶,几碟小点心。
“你们这厅采光不错。”
婢女眼观鼻,鼻观心,没有反应。
他抿口茶,“梨花木倒也不差,只是我瞧这花纹,女子不宜。”
婢女依旧当作没听见,心底却暗暗叫苦,自他坐下,嘴巴便没停过,不是点评下屋内物什布置,便是要添茶添食。
幸而府内有规矩,婢女不得跟外男多言,不得多听,只需尽自己分内之事便好,她才能堪堪忍住。
这秦羽小太医,虽医术高明,然传闻不假,是个十成足的话痨!
江楚楚掀开珠帘,只听得这句尾声,不由心底一嗤,嘴上婉声道,“小女江楚楚,见过太医大人。”
红花纹理太妃椅上,年轻的太医眉眼张扬,一身黑底红纹绣银线官服,难掩他的桀骜,长眉微挑,起身回礼,“太医秦羽,有礼。”
秦羽?那个三代皆是太医,其父为当朝太医院院首的独生子?
心下一动,江楚楚嘴角勾勒出一抹腼腆羞涩,“小女子不才,不知太医大人为何要说这梨花木的花纹不详。”
秦羽一双狭长星目,不着痕迹地瞥她几眼,却道,“小姐身体康健,不必再号脉。”
说罢,他朝她一颔首,转身便要往外走。
江楚楚有几分愕然,抬首,装出的柔弱神情不再。
众人均瞧着秦羽,眼看他一只腿迈出门槛儿,却突然一顿,停住。
“对了,还有三事。”